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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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校園的地磚上還有些下午下雨時的積水,燈光遇之反射,像是散落了一地的水鉆。

四周都很安靜。

“怎麽上學那會兒就沒覺得這學校這麽漂亮呢?”

秦遙看她手裏拎著紙袋,應該是吃不完了,於是一邊伸手拿過來,一邊答她的話,“你只是忘記了當時遭的罪而已。”

她笑了聲,“還真是,還真是。”

笑容在黑夜中熠熠生輝,又漸漸隱沒。

十五六歲的年紀,她居然有一種天天都在熬的感覺。

八月份的夜晚,空氣裏還浮著清甜的花香,這是大自然給予人類的優美饋贈,可通常都被我們所忽略。

人類有個毛病,就是下意識地不去關註那些真正會讓我們幸福的事情。

秦遙拿了塊豌豆黃,咬了一口,甜。

除了甜,他也嘗不出什麽味道了。

那個時候吃這玩意兒就跟豬八戒啃人參果一樣,饑餓感讓他幾口就下肚了,基本嘗不出什麽滋味。

他媽媽很會做豌豆黃。

那個時候秦遙父親很少著家,通常都是母子倆待在一起。

秦遙的母親為了給秦遙父親還債,後來進了夜場,加上秦遙開始上學,也不再像以前一樣跟母親天天見了。

院裏用來洗衣服的棗紅色的大盆連帶著搓衣板擱置到了角落裏,周六日他放假回家,一般來說是沒人的。

他先將書包放下,院裏院外地逛一圈,確定家裏真的只剩自己一個人。

那是一個由期望到失望的過程。

院落破舊,但還算幹凈。

靜極了的時候,他就拖出洗衣盆,把自己帶回來的臟衣服洗了,晾了。

這個時候的院子,就不再死氣沈沈的了,好歹還有皂角粉的清香味。

偶爾秦遙的媽媽也會回來看他,一是給他拿生活費,二就是,給他做點飯吃。

豌豆黃就是最經常做的。

那個時候,是秦遙媽媽最漂亮的一段時間,因為她在夜場學會了化妝,夜場也提供了些衣服給她。

家裏的廚房設在院子裏,用琉璃瓦支了個頂,兩面靠著低矮的院墻,兩面露天透風。

鍋碗瓢盆和油鹽醬醋就那麽整齊幹凈地待在那裏。

秦遙很喜歡看媽媽做豌豆黃,心中有一種被填滿的感覺。

她將豌豆泡好去皮,然後將一大盆去皮豌豆倒進大鐵鍋裏,加水煮熟,顆顆分明的豌豆煮熟之後被漏勺碾成豆泥,加入蜂蜜進行攪拌。

豆泥準備好之後,媽媽就會彎腰在硬木碗櫃裏找個他曾經在學校用的矩形飯盒,飯盒底抹層芝麻香油,把豆泥裝進去,鐵鍋架上火,上籠屜蒸熟。

一般來說,等不到豌豆黃熟,她就要走了。

臨走前給他塞一把錢,眼睛悲傷而溫柔地看著他,告訴他要好好照顧自己。

院子裏晾曬著衣服,鍋裏飄著豌豆黃的清香。

這是他關於家的最後的想象。

夜晚和雨後,適合想起往事。

兩個人並肩緩步走著,並不說話,各自想各自的事情。

這個時候還沒下課,自然也沒辦法去找劉軍,兩個人就沿著校道去了操場散步。

路過一個垃圾桶,秦遙將手中的紙袋扔了進去。

“餓了麽?”他偏頭問。

梅超搖搖頭,“下午沒騎多久車,不算太餓。”

他點點頭,沒再說什麽。

看著他映在地上的影子,梅超想,他還挺愛問別人餓沒餓的,在小院兒的時候也這樣,成天和樸秫混一塊吃,還有搶青菜。

“樸秫還好麽?”

他腳步一頓,涼涼地瞥她一眼,“怎麽,想他?”

梅超有些無語,“問問不行麽?”

“怎麽沒見你問問我呢?”

“你不是在這裏麽。”

話一落地,梅超似乎在腦海中聽到了輕輕地叮的一聲響,有些像童年的時候掛在窗前的風鈴聲。

她覺得自己失了言,但這失言的感覺更讓她莫名其妙。

在秦遙面前,她有什麽事需要隱藏的麽?

這大概會成為她失眠的時候思考的另一個命題。

秦遙對她的百轉千回毫不知情,語氣很不好地回她一句,“那老子不在這裏的話,你是不是就會想我?”

這問話讓她眉間一跳。

等不到回答,秦遙更火大,“你這就是不想了唄?”

不知為何,梅超對他像小孩子一樣的死纏爛打並不厭煩,心裏竟還有一種甜絲絲的感覺。

她掐了自己一把,這是清醒的時候不應該有的感覺。

梅超很少覺得,跟秦遙上床是什麽大事。

那個自己就像是一頭沒了枷鎖的野獸。

所以她對秦遙也沒什麽期待,各取所需,互不虧欠。

這晚自習怎麽這麽漫長,她想。

“你給我說清楚。”秦遙拎著她原地站著。

梅超深吸一口氣,擡頭對上他的眼睛,“秦遙,你為什麽要求我惦記你?”

這回,鬥轉星移,沈默的人變成了他。

不該這麽咄咄逼人,給他個臺階下吧。

她笑笑,踮腳,扒著他的肩,手下的觸感很硬,“秦遙,別得意忘形。”

這話像根刺,直往人的後腦勺上插,秦遙面無表情地將她從自己身上扯下去,“你媽知道你這模樣麽?”

“很明顯,我是她的乖女兒。”她站穩,語氣很溫和地答他。

晚自習的下課鈴聲響了,教學樓熱鬧起來。

每層樓的走廊裏都是密密麻麻的學生,一撥兒去洗手間,一撥兒去小賣部,還有一撥兒啥也不幹,就扒在欄桿上往下面看,往遠處看。

秦遙一言不發地往教學樓走,他給劉軍發了短信,兩個人約好了在教室辦公室見。

她跟在身後,不遠不近的距離。

到辦公室的時候,劉軍正端著個茶杯,給他的一小盆綠植澆水。

秦遙懶洋洋地倚靠在門框上,“您這盆玩意兒怎麽還沒死?”

隨後跟過來的梅超,“……”

這會兒辦公室裏就劉軍一個人,白熾燈特別亮,每個辦公桌上都是厚厚一摞參考書和卷子。

劉軍放下茶杯,“我說你小子,一天能不能盼著點兒好啊?”

被批評的人懶散地邁著步子走進去,隨便拖了個椅子坐下,“今兒下午下雨您沒事兒吧?”

梅超跟進去。

劉軍翻出包棒棒糖,拆開遞給梅超一支,“我能有什麽事,倒是你們兩個,沒淋著吧?”

她接過牛奶味的棒棒糖,“您沒事就好。”

秦遙,“您這一個人,跑得倒是快,還丟下自己的學生。”

“幹什麽幹什麽,批評我是不是?”

“算了算了,您沒事就行,我先走了,還有事兒。”

劉軍,“跑那麽快幹什麽,把你師妹送回去。”

她一手捏著棒棒糖,一手使勁兒地揮,“不用麻煩師兄了,我坐公交很快地。”

“這哪裏行,一個女孩子,這麽晚我可不放心。”

秦遙沒搭腔。

辦公室內的氣氛一時凝滯下來。

劉軍怕女孩子下不來臺,捏捏秦遙的肩膀,低聲咬牙說,“我說你小子怎麽回事,別以為老子不知道,你對你小師妹有意思。”

他猛地站起身,嚇劉軍一跳,“您說什麽呢,時間不早了,我真得走了。”

秦遙人往外走,劉軍沖梅超揮揮手,示意她跟上去。

她有些為難,這個時候,是真的不適合跟上去。

結果已經走到門口的人又回過頭來,語氣極差地說,“還不跟上來?”

梅超只能跟老師說了再見,背著書包跟了上去。

公交車站旁。

梅超看了看路線,這個時間點只能是坐夜線6路了。

“你車應該不會有事的。”她試圖緩和一下氣氛。

他嗯一聲,又沒了聲響。

秦遙沒有在生悶氣。

他只是在想劉軍的那句話,自己真的對她有意思麽?

如果想跟她上床,算不算有意思?

東城區的夜線公交半個小時一趟,梅超看了眼時間,八點五十分了,再等十分鐘應該就有車了。

“太晚了?”他突然出聲。

梅超,“嗯?還好。”

“嗯。”

秦遙想,她媽該不會真要因為回去晚了而罰她吧?

車站對面的奶茶店已經關了,周邊還剩一兩家水果店開著門。

她看著奶茶店玻璃墻上的水紅色身影,忽然覺得,這顏色也不是那麽的土。

衣櫃裏的衣服黑白灰居多,偶爾買些別的顏色,也是淺色系的。

除了內衣。

從上大學那一年開始,她開始自己買衣服,買內衣。

那一天是要去買一件秋季穿的內搭毛衫,她提前定了位,打算直奔某家品牌店拎一件深灰色薄毛衫就走人。

梅超不喜歡逛街,並沒有什麽理由。

站在那家品牌店的門口,她走不動路了。

因為旁邊是一家內衣專賣店,後來梅超查了查,發現那個牌子還是個國際大牌。

不過,這應該猜也能猜出來了,畢竟一套內衣花了她上千元。

並沒有多作掙紮,她很自然地就走了那家內衣店。

然後在裏面消耗了一下午,連室友打來電話讓她去幫忙上選修課都沒走。

成套的內衣玲瑯滿目,花式各異。

她很安靜地在每一件內衣面前站一會兒,又離開,很自然地忽視售貨員的熱情推薦。

那像是一個新世界。

裏面全部都是亮閃閃的寶物,充滿著對她的吸引力。

它們代表著一種幽深的欲望,性感且優雅。

並且它們看起來是如此地鋒利強韌,就像是,能夠跟神龕上的觀音佛祖一較高下。

她在一套正紅色的性感內衣面前停駐,很認真地觀察它的每一個細節。

就像是古代的劍客在尋找命定的那把劍一樣。

它獰笑,它囂張,它不羈,它放浪。

它如此地不知廉恥,大方坦蕩地陳列在燈光明亮的商店裏。

梅超想,她真是需要它。

來到人世走馬觀花多沒有意思,總得鋒利點,劃傷些什麽才不枉這一遭。

“想什麽呢,上車。 ”

秦遙的聲音將她從回憶裏喚醒,公交車已經來了。

她答一聲,“嗯。”

水紅色的身影從奶茶店玻璃墻上消失。

到了軍事管理區,秦遙拿了車就走了。

她在樓下站了會兒才上樓,爸媽應該都在家,剛在樓下她看見自己家的燈亮著。

空蕩蕩的樓梯間裏,就算她將腳步放得很輕,那動靜也不小。

她站在門口剛準備拿鑰匙,防盜鐵門就開了。

開門的是梅夫人。

女孩進了門,鐵門被重重的撞上。

門邊貼著的春聯跟著抖了一抖。

春聯紙已經有些褪色,大紅色褪成了水紅色,細看竟跟女孩身上的裙子顏色有些像。

梅超換了拖鞋,摘下書包,“爸爸不在麽?”

沒人回答她。

一回頭,梅夫人神色凜凜地盯著她身上的裙子。

“審訊”持續到淩晨一點,梅超沒什麽波瀾,因為大部分時間都是梅夫人在說,語氣或激動或曉之以理,她只需要配合著偶爾點點頭。

其他時間都睜著眼睛昏昏欲睡。

梅軍已經回了部隊,她想,這時候爸爸要是在該多好,以前同桌經常說她媽媽打她的時候,她爸爸就會攔著。

正想著這不著調的事情,梅夫人一句話就抽醒了她,“就你那個師兄,看著也不像個斯文人,站沒個站相。”

梅超眉頭一皺,此後梅夫人再說什麽,她都再無回應。

回房間的時候,書包被她隨手扔在了地上。

今天已經精疲力盡,毫無心力再去維持乖順的模樣。

洗了澡出來,她倒了杯水,翻出書櫃裏的維生素c和褪黑素,維生素兩片,褪黑素一片,和著溫水服下。

躺在床上的時候,已經困極卻仍舊閉不了眼。

她既沒辦法認可那個表現在外的乖順的自己,也沒有能夠保護好自己的內心,她想,自己可真是愚不可及。

俗不俗,雅不雅,偏偏這兩個,都是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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